每当在电视里看到列车在长长的大铁桥上飞驶,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座名不见经传,长不过百米,也不曾跨越江河深渊,甚至在百度上也搜寻不到她的踪迹的襄渝线紫阳段顺河桥。
顺河桥一端连接权河车站,一端与三胜寨相接,默默承载着襄渝线上所有过往的列车。这座小桥从桥墩基坑开挖到建成通车,每一道工序,都是我亲眼所见或参与修建,我的命运,可谓起也顺河桥,落也顺河桥。要知何因?读后便知。
▲顺河桥
岁月虽已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但只要一想起这顺河桥来,往事历历在目,就如同发生在昨天一般。
铁道兵二师结束援越抗美,完成24公里改线,于年7月8日回国。简单休整后,就直奔陕西紫阳,参加襄渝铁路修建。
我们九团负责打通长余米的三胜寨隧道。具体由十八连从进口打,十七连从出口打。为了加快进度,又从中段打了个横洞,由十六连和十九连往两头打,一个段面又分上下坑道。这样,四个断面就有8个工作面。
风枪吼叫,炮声隆隆,日夜奋战。经过两年多的战斗,终于将三胜寨隧道全面贯通。接下来的任务,十八连参与权河车站的修建,十六连、十九连继续完善三胜寨隧道的后续工作,而修建权河车站连接三胜寨隧道的顺河桥的任务就落到我所在的十七连了。
这座桥之所以叫顺河桥,是因为它并不跨河,而是顺河而建。此处地势是一条较宽阔的山沟,且十分陡峭,离河道很近,不便填平路基。根据设计,顺着河道修建一座小桥,故名顺河桥。
修建桥墩时,为防止山体滑坡损坏桥墩,先要在桥墩基脚处挖进五六米深的两个圆洞,再放进事先扎好的圆形鋼筋笼,浇灌混凝土,称之为打桩。待凝固后,再将几个水泥桩用鋼筋网连接起来,周围装上模板,浇注混凝土,使其成为一个整体,称为基脚(有些是我们自己为其取名,图纸上不一定是这个叫法)。
基脚打好后,以测绘点为中心,周围画一椭圆形桥墩模型。顺着模型线,用事先预制好,上下平行,两侧呈梯形状的水泥块(每块标准重90公斤)浆砌。之间用砂浆连结,每层之间的缝隙必须错开,使之成一个整体。达到五层后即停下来,让其凝固,至少也得24小时。再在中间浇注混凝土。因有多个桥墩同时进行,停下待凝时可砌另一个桥墩,不会停工。
我们木工班因没多少模板可做,就让我们负责搬运水泥预制块。斤一块,两人抬一块。刚开始几天,两肩被木杠压得红肿,有种钻心样疼痛。但大家谁也没有叫苦,咬着牙,继续坚持。时间一长,就慢慢习惯了。
过了几天,大家嫌两人抬一块不过瘾,就开始两人抬两块,足有斤。对于身高一米七六的我来说,体重却只来斤,属于瘦高个,抬起重物来还不如矮胖型身材有耐力。特别是抬着走下坡路,那真是一步一晃悠。
记得有位河北兵,姓张名保国。长得五大三粗,力大无穷,能一人顶起一辆陷进土坑的小轿车。一次休息,他见有两块预制块用摞子(即用铁絲圈成的那种工具)放在一起,他居然用抬扛一套,挑起来就走,十分稳健地走着下坡路,送到约三四十米远的桥墩处。直看得我们目瞪口呆,赞不绝口。我也试了一下。虽然也勉强可以站立起来,却分不开步。但为了安全起见,且能持久,就只限两人抬一块。桥墩的每一块预制块,都洒有我们的汗水,每个桥墩之间,都留有我们的脚印。
再一道工序就是搭脚手架。那时搭脚手架不似现在,只需将无缝钢管用扣环连接起来,旋紧螺丝帽即可。铁道兵施工,条件既艰苦,工具又简陋。搭脚手架只有铁絲和竹杆,工具也只有铁钳和抓钉。铁钳用来剪断铁絲,铁絲用来捆绑竹杆,抓钉用来拧紧铁絲。施工前须先进行培训,称之为架子工。桥墩有多高,脚手架必须高出桥墩两米以上。
我们所修建的顺河桥,据周振玉(周工)回忆,高的也有十五六米,相当于四层楼房的高度(当然不能与70多米高的紫阳桥相媲美),都是用竹杆一根一根接起来的,每高50公分还要绑上横杆,一是便于固定,二是方便人员上下。还有用竹片连接的踏板,搁在架子上,便于站在上面施工。所以,脚手架要求搭建得十分牢固,不能有丝毫马虎。不仅要保证施工人员的安全,还要承载起重机吊桶的重力和拉力。
再就是桥墩必须保持上下垂直,从脚底到墩顶不能有分毫误差。
在连接三胜寨进口的一孔桥,因桥墩较矮,离地面不是很高,设计为自制桥梁。桥梁截面呈工字型,因此模板也必须做成如此形状。为了保证底部凸出部分混凝土填得严实,不得有点滴空隙,因此每隔50公分就留有一小孔,便于观察和捣固。等到完全严实后再将小孔封住。通过小孔,可见里面有几十上百根较粗的螺纹綱筋绑在一起。用以承载拉力和重量。
还有一道工序就是浇注桥墩帽。这桥墩帽上大下小,呈倒梯型。就我当时的文化水平,还不会计算斜边的长度,后来请教周工(振玉)才教给我勾股弦定律,即勾三股四弦五。也就是说弦的平方等于勾的平方加股的平方。还教会我如何计算平方和开方。现在五十多年过去了,这一计算方法还清晰地印在我脑海里。模板按墩帽的长宽高,由多块模板组成。当然这一任务只能由我们木工班来完成。任务重时必须加班加点,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战士们都习以为常,毫无怨言。
立模,因墩帽四面悬空空,没有地方可以打撑固定。因此如何立模就成了一道难题。
当我们将所有做好的模型板搬运到准备浇注墩帽的墩脚下,耐心等待四营技术班拿出立模方案,照方案施工。约莫等了40来分钟,仍未见技术班送立模方案来。我们就开始发扬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精神,大家七嘴八舌,各献其策。
最后归纳如下:一,将两边的模板按内空分别在最下边做上记号,画一直角至上边,再在上边按长出的尺寸点上记号,连接上下两点弹一条墨线,四条边都如法泡制。二,两档头斜边的模板长度事先锯好。三,下边留一人负责用绳子拴模板,其余人员都上到桥墩平台上,由两名战士分别各拿一块边上的模板放在事先做了记号的线上,再由两名战士分别拿一块斜边档头模板的一端,对准斜边墨线并立即用mm的铁钉从两边钉紧,一块模板至少钉四到五枚铁钉。再分一组在另一头按同样方法操作。再用方木连接成整体。
当所有模板立完之后,再在有方木的地方用绞钻钻上眼,同样在相对的对边也钻上眼,穿上铁絲,套在方木上,再用抓钉拧紧。当多根拉丝拧紧完成,保证浇注混凝土时不会外张,才告立模结束。
当营技术组带着立模方案到来时,见我们已立模结束。经检查,发现十分牢固,万无一失,符合设计要求,连连称赞,最后也无须拿出所设计的立模方案。
▲三胜寨隧道
最让我终生难忘的是:当所有浆砌,浇注混凝土的工序全部完成后,剩下的就是安装墩帽顶部周边的防护栏。在浇注墩帽时,即在周边事先按一定距离安装留有露在顶外10厘米长的鋼筋头,便于焊接护栏立柱用。
这一起一落便从这里开始。
此时我已被提升为十七连四排代理排长,老排长赵维清已调到其他连队。我要负责三个班的施工。记得那天是年7月末的一个星期六。各班的施工任务,有焊接护栏的,有立桥梁模型的,因立桥梁模型是主体重点任务,所以主要精力都放在这一任务上。
经过一天的奋战,立模任务基本完成,到了晚上要下班时,检查各班的任务完成情况。当来到三号墩检查护栏焊接情况时,发现护栏焊接的钢筋柱都向里边倾斜,完全不符合设计要求。便让战士用铁锤将电焊接头砸脱,当所有焊接部位都被砸得分离,只剩下最后一处立柱没被砸脱时,便让战士停下。心想,钢筋柱也就二十几毫米粗,只要用力推正,焊接好横着鋼筋,便可撑正。
第二天休息。第三天星期一上班,我就径直来到三号桥墩顶部,一方面安排战士准备好电焊机和横用鋼筋,待一切就绪后,来到沒被打脱的立柱跟前,用手握住立柱,刚用力向前一推,本来没被砸脱的焊接处突然脱落,身体也随着向前倾去,完全失去平衡,被重重地跌落到约五米高的桥墩脚下。顿时觉得臀部一阵巨痛,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动弹不得,呈休克前兆症状。
有战士立即将这一情况告知正在指挥全连施工的刘光清副连长。刘副连长立即来到跟前,一面了解事故经过及伤情,一面电话通知营军医前来诊治。并立即拦下一辆正在运输石料的汽车。准备送往团卫生队。
当营军医来到现场一看,见人还神志清醒,(此时休克前兆症状已过去)也未见有皮肤破损,便断定并无大碍,让刘副连长安排两个战士扶我回连队休息。刘副连长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下。便让刚才被拦下的汽车开走。当汽車开走后,叫来两位战士准备将我扶起来。两位战士一人拉着我一只手,稍一用力。臀部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又恢复了先前的休克前兆症状。军医一看情况不妙,估计很可能臀部骨折。
刘副连长一急,难免要责怪营军医行事太过草率。军医也不争辩,便急忙电话告知团卫生队派救护车前来运送伤员。因受到连首长责怪,一时慌乱,也沒说清具体位置。团卫生队救护车接到出车指令,也是慌不择路,竟跑到六团去了。一打听,告知六团今天并沒出安全事故。九团施工地段离卫生队不是很远,估摸着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心急如焚的刘副连长打电话讯问,告知救护车早已出发,几经追问,几经周折差不多近两小时救护车才来到九团四营十七连施工现场。
来到团卫生队拍片检查,确诊为右侧骨盆耻骨骨折。在团卫生队住了两天,又转到五七五二设在紫阳县城的师卫生院医治。因不能动弹,吃喝拉撒全靠那些白衣天使。据说她们在家,个个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父母的职务最小的也是县长以上。然而她们对待我们这些负伤的普通一兵如同兄弟姐妹一般,无微不至,让我们好不感动!
一个多月后,基本可以下床慢慢行走,就出了院。经过这么一折腾,身体状况已不再适应部队生活。提升排长的正式命令也就不了了之了。年老战士退伍时,因我受伤部位还没完全恢复,又继续留在连队边休养,边工作。于年3月退伍回家。
回到地方后因档案里有身负重伤的记载,受到当地政府的关照。虽然错过分工时机,便被安排在大队担任民办教师。4年后又改行任乡村医生至退休(我入伍前即是赤脚医生)。
▲权河车站
年10月,我和张仁华、杨永新战友各带着老伴,一行六人重走襄渝线。特地来到我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一一顺河桥、三胜寨隧道、权河车站、任河公路桥。
顺河桥仍伟岸屹立在襄渝线上,承载着过往列车的通行,她是襄渝线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年1月30日
作者:贺宗显
责编:李郎杰《白浪情》